王受之：努维尔的纯粹和复杂

    在巴黎，一定要看的建筑之一是让·努维尔（Jean Nouvel）设计的阿拉伯研究院这个建筑。好多人去了巴黎几次，就没找到，其实太容易了，你站在巴黎圣母院，就可以看见左岸上游掩映在树丛中的那栋纯粹到不能再纯粹的现代主义建筑，步行过去也就是二十分钟的样子。

    在法国知识分子中，如果你说你不知道努维尔，大家会用很鄙视的眼光看你，就好像做时装的说没听说过让－保罗·高迪埃一样――你是个外星人吗？怎么连努维尔都不知道？在过去的三十多年中，他是法国建筑界的顽童，是“可怕孩子”（the Infants Terrible）一代中最可怕的一个，他在自己设计的建筑墙面上放火，在自己设计的体育馆内墙上倒油漆，他努力让建筑和电影直接产生平行发展的关联，他认为建筑与电影一样，要通时间和运动来解读，因此，认识建筑需要有一个时间的程序……这些所作所为和提法，惊世骇俗，前所未闻，足以使他在法国这个喜欢耸人听闻的国家大大出名了。

    努维尔生于1945年，家乡是法国佛梅尔（Fumel），地地道道的战后婴儿潮的代表。1968年在巴黎的法国美术学院学建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法国政府好像就在那年决定关闭美术学院的建筑专业，因此这个专业在当时的学院里是处于边缘状况，教他的人也是边缘人：一个是以圣像为创作主题的艺术家兼建筑家克劳德·帕朗（ Claude Parent），另一个是哲学家改行的建筑家保罗·维里罗（Paul Virilio），对年轻的努维尔来说，这就奠定了他日后的建筑设计有相当大的哲学、神学思维倾向的基础。努维尔是个现代主义建筑师，他的这些教育背景，使得他成为一个很具另类特点的新现代派人物，正是这点，使他特别受到国际建筑界的注意。

    努维尔是1971年从法国高等美术学院毕业的，毕业后就开设自己的设计事务所，做了十来年，到1988年再和其他建筑师合作建立新的设计事务所，叫Nouvel，Cattani et Associates。

    努维尔毕业的时候正是后现代主义在美国进入高潮的阶段，法国则因为庆祝巴黎公社200周年投资大兴土木，建造具有纪念碑意义的大型建筑，也希望借此机会，显示法国在建筑上与美国并驾齐驱，引领国际潮流。法国一向不愿意跟美国人走，特别是在文化方面，你看法国的电影、文学、艺术、音乐、舞台剧与美国差别有多大，就知道这种根深蒂固的对美国文化的蔑视态度造成的差异，建筑上也如此。因此，在整个80年代，当美国建筑上后现代主义热火朝天的时候，法国却没有走后现代主义的道路，而主要以被称为“国际主义风格”的现代主义进行的改良，多方面重新演绎现代主义风格，来体现高科技水平、现代化水平，体现法国在现代经济和技术上的成就。

    在这股风气推动下，法国政府大规模投资兴建公共建筑，一系列重大的项目在巴黎兴建起来，其中包括巴土底歌剧院、拉·德方斯高层建筑区、科学城、卢浮宫的扩建工程等等，这些建筑从70年代开始兴建， 80年代达到高潮。

    让·努维尔的建筑思想和风格是在这个时期形成的，因此，他的设计与这个时期的法国建筑具有同样历史背景和精神内涵，体现了这个时代的特征。他的最杰出作品是法国政府投资兴建的大型建筑“阿拉伯世界研究所”（1987年），之后又设计了法国巴黎的国际情报中心大楼（方案），1987年设计了涅莫苏斯公寓住宅（Nemausus re-sidentail    building），1992年设计了达克斯的“特迈斯旅馆”（Hotel des Thermes），1992年设计了维勒里特的法国名时装公司“卡迪艾公司”的厂房，1993年设计了法国里昂的歌剧院，1997年设计和建造柏林的“拉法耶特艺术画廊”（Galeries Lafayette）等等。1998年努维尔设计的瑞士洛桑的文化中心和议会建筑获得很高的评价。

    努维尔的风格与法国的国家精神是一致的：要争世界第一，要在建筑文化上有超越美国人的水平，要杜绝走美国式的后现代主义媚俗方向，重新发展和诠注现代主义，形成法国的新现代主义形象。他的设计因此非常讲究现代化特征、讲究高科技化的表现，讲究精致、精细、周密、简单而高级感，他使用了玻璃、不锈钢板、铝合金构件这些整洁、精密的材料构件，来达到表现的目的。

    我去看他设计的阿拉伯研究中心，虽然建筑体量并不大，但是在塞纳河畔好像一个精细的科技产品一样，灰蓝色的玻璃格子穿透过去，可以看见整齐的金属构架，整齐划一，金属构件具有强烈的图案和科学幻想效果，虽然整个建筑的构造是现代主义的，但是却具有强烈的表现性和象征性，它体现了法国现代的精神，具有明显的昂扬向上的精神内容。

    最另人吃惊的是他设计的阿拉伯研究中心的墙面，据说是全世界最昂贵的墙面。墙面外部是玻璃幕墙，幕墙后面是不锈钢的方格构架，构架上有数百个一米见方的金属图案，组合起来，好像是阿拉伯清真寺的图案，其实全部是光敏“镜头”帘，作为遮光的窗帘用的。细细看每个构架图案，是一个金属镜头结构，上面有非常精巧的电子设备，通过光敏传导器来控制“镜头”的开合，如果光线强烈，镜头就关闭多一些，如果光线弱，镜头就自动张开，镜头的张合完全与光照的强弱程度相关，因此是一个全自动的电子遮光幕墙。你想那么大一个楼，上面有那么多这种“镜头”，要多大的费用才装得起来啊！这样花钱的方式，大约除了法国人，其他国家很少有敢如此的。

    阿拉伯研究中心是在70年代设计的，到1987年才完成。在设计过程中，努维尔集中于法国式的新现代主义风格。高科技的点缀作用特别明显，上面讲的这个“光敏镜头”窗帘就是一个例子。但是到1980年代以后，这种风格在巴黎、乃至整个法国都开始有些泛滥的趋势，因此有些建筑家就开始探索不同的表现方式。

    在大约1987年前后，也就是阿拉伯研究中心完工之后，努维尔开始从简单、整齐的法国式现代主义转开去，设计具有更多高科技特色的建筑，其中最典型的例子是1987年设计的称为“涅莫苏斯”的公寓住宅，这个建筑基本设计动机是来自火车，特别是法国的高速火车（TGV）的形式，建筑外立面全部采用金属材料和构件，包括阳台、墙面等，长条形的建筑共四层，阳台好像网一样突出于建筑立面，因此具有科学幻想小说中的建筑形式的特征，整个建筑共有 114个住宅单位，共设计了17种不同的布局，提供住户以非常多的选择。努维尔1992年设计的在达克斯的“特迈斯旅馆”也具有类似“阿拉伯世界研究所”的特点，通透、具有科技感，外部布满了金属的构架和本色的木头百页窗构件，突出了金属和木头这两种不同材料的对比，建筑顶部具有稍微的弯曲线，因而突破了现代主义的简单几何形式，增加了旅馆建筑的人情味。

    到巴黎，看努维尔的作品，如果知道上面说的这段特殊的新现代主义发展的背景，可以体会和了解的东西就更多了。